1.
2022年的夏末,我离家去遥远的南方上大学。
我生下时天大旱,几十年没见过的灾祸,姑妈说我是灾星。恰巧我身有异样,我阿妈抱着我,说给我又像是说给自己听,她说,阿子命里缺水,上天恩赐他,给他身子多添一笔,这是藏那的雄鹰在给我们阿子祈福呢。阿爸叹气,眉间的皱纹抚不平,脸上一道道幽深的沟壑,他弯下身子抱住阿妈和我,说,阿子就叫扎西得勒吧。
扎西得勒在藏那语中是吉祥如意的意思,此后每听到一句“扎西德勒”,我都疑心是不是在叫我,阿爸阿妈疼爱我,希望这吉祥的话能为他们的孩子带来好运。
藏那的天像是牛羊的瞳孔,透明纯净,在白天可以看清每一朵云的形状,在夜晚则可以看清每一颗星星。藏那有山,山顶积雪,终年不化,夏季升温时可以看见晶莹的雪水汇成小溪。
藏那的课本跟全国的课本没有什么分别,只是我们有单独的汉文课。藏那这边虽然有特殊政策,但是我也不大信宗教,所以我并不信所谓命里缺水这一套说法,就算是五行缺水我也不信。阿妈阿爸希望我考到南方去是为了避祸,我则有自己的想法,听说南方人是与北方人大相径庭的温婉柔和,我见惯了藏那人用搪瓷碗喝羊奶酒、围着火堆吃烤羊的样子,听闻南方人细口啜茶,斯文又漫不经心地品点心,我想知道那茶、那糕点赛得过藏那的酥油茶和糖糍粑吗?
家里卖了两头牛给我凑学费,临走的前天阿妈又塞给我一个香包,说是特意祈了福的,要我带着。阿爸平日里很喜欢开玩笑的,此时也默默无言,很舍不得我的样子。我大笑,张开双臂把亲爱的父母搂进臂弯里,“阿妈,你看我比你高出多少?阿爸这么结实我也能把他一起揽在怀中。”
阿妈抬头,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,我知道那是什么,这时阿爸已经站到旁边去了。阿妈在我怀里挣了一下,笑着说我就会打趣,她只挣了一下,动作还没放肆就消停了下来,然后她把头往里偏,脸恰好贴在我的肩上,过了一会儿我的肩膀传来一股濡湿感。
阿妈哽咽着嘱托我,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没钱就给阿妈打电话。”又絮絮叨叨夸我真棒,“阿子是藏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,阿妈真为你骄傲,那里的饭不知能不能吃的惯……不要忘记家里的牛羊……。”
我全都明白,只是终将要离开。这故土的洁净的天空、成群的牛羊、豪迈孤寂的蒙那号子,我全都记得,而且永远不会忘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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